澎湃新闻:对青年导演和制片人来说,一个靠谱的演员来“盖章”,是不是项目重要的成立标准?

  顿河:我觉得也不一定,有些很好的电影,可能更适合素人来出演。很多片子,也未必说一定要大的明星演员的加入。但从大部分的电影来说,确实是缺少一个好的项目和好演员之间的匹配。如今我觉得,越来越多的好的演员,会愿意去信任一些年轻导演,去陪他们一起冒险。

  如果说成熟导演能给予演员一个至少70分起步的选择,年轻导演可能会从不及格到90分,都有可能。但是在剧本足够好,角色足够好的前提下,至少给了这么一个可能性,所以我是感觉到,现在越来越多好演员是愿意来,他们加入之后,就会和导演形成一个互动的合力,从而让这个项目变得更有操作性。

  澎湃新闻:像章宇、王砚辉、宋佳、李鸿其,都在银幕上贡献了一些可能以前中国电影不是太常见的新形象,包括之前姚晨在《送我上青云》里对女性形象的拓展,你觉得现在青年导演在创作这一块,是不是能给中国电影,包括这些已经很成熟的演员,去提供一些可能还没有被激发的新面相?

  顿河:他们首先都是很好的演员,不管是在什么样的电影里面,他们都能够把自己的光彩绽发出来,这是好演员的魅力。新导演是不是会发现他们更多东西?这个可能导演他们去聊会更合适。

  我的感觉是,这些好的演员不怕冒险,不怕跟新导演合作,成熟的导演或者资本看待一个演员,肯定会相对固化。年轻导演可能看待你的视角,认识你的过程是不一样的。

  有争议是好事,观众不是通过赞美来思考的

  澎湃新闻:你和李霄峰在真的去拍电影之前,都有一个影评人的身份,这方面会有某种“惺惺相惜”吗?

  顿河:李霄峰确实是最早的中国有名的影评人,我也看过他的很多影评,被他的文字上纯粹呈现出来的人物打动过。我不是一个专业的影评人,只是跟大多数喜欢电影的人一样,会去写点评论性的东西。

  但影评这个角度,如果说对我们在创作上有什么影响的话,我还真的有跟他聊过,我们会反复提醒自己,要避免这方面的影响。如果说影评的状态,它至少证明了有的事情是短板,比如它不是从专业的电影技术进入的。

  然后作为实践者,“眼高手低”这件事情,我们一定要去提醒自己。但是眼高手低可能也有一个好处,至少“眼高”对吧?至少我们想去做一点好的东西。“手低”这件事情,还可以通过经验和每一次的成长,不停地去弥补,对吧?但“眼高”的这部分,我觉得是更珍贵的,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我觉得李霄峰最与生俱来的,就是在一个讲故事的最核心的部分,那是他的价值观的部分,这个东西还是挺动人的。比如他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喜欢一些文学性很强的东西,恰恰是这些东西,给他的创作打下了一个很坚实的基石。

  澎湃新闻:李霄峰从《少女哪吒》到现在完成第三部影片,你觉得他有哪些变化和成长?

  顿河:我觉得他离他的“眼高”越来越近了。一个导演如果一直在进步,他的未来和前途一定会更加光明。不是因为我跟他合作了,我才这么说,是你可以看得到,他在三部作品里面,格局不断变大,在讲述他自己核心故事的前提下,讲述的手段和影像的成熟度、风格的统一性,这些都在一步一步往前迈进,这会让他在将来成为一个很好的导演。

  还有一点是我们刚才说的“基石”,在现在这样的环境里,愿意去为时代发声,做现实主义题材,去做一些比较有力量的表达的导演很少,我相信他会是这一波里面未来是“领军人物”的导演。

  澎湃新闻:不可否认的是,目前电影的评价,还是会有一些两极分化的部分,如果说最大的肯定给了演员,可能最大的质疑,还是集中在编剧、导演的这部分。比如中间很多留白没有交代的情节,或者比如李鸿其这样非常夸张的表演方式,现在的一些批评,是之前预见到的吗?

  顿河:在面对更广泛的观众时,观众对于情节的留白认可度更低是正常的。每个情节点和设置其实都讨论过,现在的呈现是选择后的结果。当然也有剪辑处理方面的原因。比如说李唐的癫狂,我觉得水木丁的说法就挺对的,李鸿其是真正还原了那个年代富二代的虚无。当然到现在我们都觉得,一部电影引起争议是好事。

  澎湃新闻:过去采访李霄峰的时候,他说到他的电影观里面,讲故事不是最重要的,甚至人物也不是最重要的,可能构建一个世界是导演的职责。可能现在的争议,和他的电影观也会有一些关系。作为制片人,在这个过程中,你需要去平衡导演表达和大众认知吗?

  顿河:作为制片人,我既尊重导演的创作,也希望更多观众看到,这样交流的目的才能达到。我会跟导演商量,让他的表现方法更容易,使得某些交流更容易被大家接受,但我更希望的是帮助导演,把导演的创作者的这个声音传递给更多人。我个人真觉得不是观众选择电影,而是电影区分观众。观众不是通过赞美来思考的,批评也是一种沟通,更多人看到才是价值,我们希望和更多人交流,希望喜欢这部电影的人,不会怀疑自己的喜欢,也不怕被一些人批评和不理解。

  疫情打击了行业,但最快恢复的是“创作”

  澎湃新闻:李霄峰的上一部影片《灰烬·重生》,年中的时候改了网播,今年举办的几乎每个电影节论坛,都在讨论院线和流媒体的问题,这会是制片人在下一个阶段必须思考的问题吗?你是怎么考虑的?

  顿河:因为每个项目都是独立操作的,它会涉及到不同的资方属性,不同的投资背景和投资需求,资金回笼的要求,会有不同的判断标准。

  我的一个观点是,互联网将来可能是增量,就是读书的人可能还爱读书,但kindle出现之后,可能有更多的人,愿意用这个方式来进入阅读,这不矛盾。

  一个好的电影,如果有更多的方式被观众看到,当然是好事。当然了,我觉得像真正有质感的电影,当然应该在一个更好的观看条件下观看,目前影院还是有一些不可替代性的部分。就像刚刚说的,我是从影迷身份转过来的,当然是电影院大银幕对我的吸引更大,但你做一个行业的制片的角度,我绝对不排斥用更多的方式去呈现电影,至于具体是谁先谁后,是不是该先走网络,应该根据具体案例来分析,每个项目都有独特性。

  澎湃新闻:今年整个电影行业经历疫情之后,都受到蛮大的影响,你之后的项目情况怎么样?

  顿河:当然受到影响了,我们后面再拍摄的两部电影,《平原上的摩西》和《倒戗刺》,都是因为疫情拍摄有一有所延迟,拍摄的过程中也有所影响。包括《风平浪静》,今年虽然参加了上影节的展映,但是不能评奖也挺遗憾的。我觉得疫情对大家生活的影响更大,电影只是一个方面。《平原上的摩西》剧照

  《平原上的摩西》剧照

  澎湃新闻:比如市场上面的钱少了,演员的档期也乱了,或者一些具体的变化,你有感受到吗?

  顿河:你刚才说两件事,比如说网络的影响,或者说钱的影响,我觉得只是疫情让它显得更明确了。其实投入在电影的资金上,从前两年就开始,不像四五年前那么夸张和不可理喻了。四五年前,如果你回去翻翻电影的案例的话,有很多投资大到你不可想象,但是回报也是低到你无法想象,片子的评分也低到不忍直视。如果说我们的市场能够回到一个理性的秩序里头来,不一定是坏事,疫情让大家更明确这个方向了。至于总体资金量的减少,当然我们也很烦恼,确实有一些好的项目也很难,这个真的跟整个大经济形势环境相关,我们就只能去想办法。

  澎湃新闻:相对来说,以前电影可能拍得比较贵,资本也青睐大制作,现在会更倾向于一些中小成本投资的电影,性价比更高?

  顿河:我觉得,大家愿意把更多的钱放在制作上,愿意把更多的钱放在项目的创作和开发上,投在真正好的故事上,这是我们在做项目开发的时候,很高兴看到的一面。

  从前不理性的时候,很多资金只能从最粗暴的部分入手,比如说演员,比如说外国找个特效,这是最快的部分,对吧?但其实创作是最慢的部分,如果现在钱少一点,但是愿意流向慢但是有价值的部分,我觉得也挺好。

  澎湃新闻:青年导演的机会,会因为整体市场上活跃资金的减少,而跟着减少了吗?

  顿河:我觉得青年导演整体的机会还是在变多的。你看电影恢复之后,最快进入的是什么?还是创作。没有电影院放映的时候,电影节的创投还是没停滞的,市场还在寻找好的项目,还在寻找新的电影人和新的活力,甚至我觉得可能像李霄峰这样的导演会成为中流砥柱,可能像更多的刚拍第一部、第二部片的导演,他们真正能把市场给撑起来,未来可以给做大。我觉得这是市场给到新导演的一个最明显的信号。而且真正的好导演,任何时候都能出来。

  (记者:陈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