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展现舞者们的内心世界

  事实上,正因为材料太多,涉及人物太多,故事太多,这部纪录片并不太好拍。因为79版《丝路花雨》这个伟大的经典舞剧诞生的故事已经被各种艺术形式夸赞了无数遍,还可以怎样去表现?

  接到项目,周兵总是希望能破一破,在这部片子里,他没有完全按照时间的逻辑、事件的重要性来构造剪辑顺序;时空、舞台和现实、内心和外部评论全都交织在一起,观者的情绪会如同海浪,一层层扑叠着向前走,也很像草间弥生的画,由不同颜色的小点儿慢慢积蓄而成一个扎实的印象。

  从无到有,同样是一个艰苦又折磨身心的过程。不再是你死我活的阶级仇恨,不再是程式化的中国式芭蕾,而是一场色彩斑斓,美轮美奂的舞蹈盛宴,前所未见的敦煌舞姿,荡气回肠的情感故事,跌宕起伏的人物命运变化,这需要创作者们一次次的打破自我。

  周兵觉得,这部纪录片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展现舞者们的内心世界。首先是做大量口述史采访,让他们面对镜头讲当年创作经历的故事和他们的内心情绪,在这个过程中,把采访到的真实话语提取出来变成视觉。

  和其它讲述《丝路花雨》的纪录片相比,该片的不同之处,周兵认为,“从内容上,我延展了最初推翻又重来的那个创作初期,因为它的确体现了创新的艰辛,此前很多人看到更多的是舞剧最后的成功,而没有关注到刚开始种种的坎坷,我在这部纪录片里把这一段延展了。”

  周兵认为,1979年那群舞蹈艺术工作者们“舍我其谁”的精神才是最触动他本人的。

  在采访中,79版《丝路花雨》编导许琪讲述了创排时自己的几次哭,言语间也令人感叹那一代艺术家“舍我其谁”的全心付出。

  “我还哭过就是我正在排练最紧张的时候,我的小孩儿病了,发烧,那天晚上发烧,他不睡觉。整个你白天排练完累完了,你晚上还抱着小孩,我刚轻轻地把他交给他爸爸,他哇就醒了,哇妈妈,又闹我又抱,然后我真的是受不了了,因为脑子里头还满脑子想明天那段舞蹈还要修改呢,我今天晚上我还得加个夜班,把它改好才给演员排啊,我这光抱着孩子明天咋办呐。像这种就是工作压力特别大的时候,真的会流眼泪。”

  编创在忘我的创作中,有些人不分昼夜地构思和想象。编导刘少雄甚至会在深夜中从床上突然惊醒,无意识地做着白天重复了很多次的动作,以至于吓到身边的家人。化妆设计师杨树云常常一工作起来就是十几个小时,从白天到黑夜;

  为了创作舞剧,编创们还去敦煌石窟实地采风。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回忆起来也夸赞道:“这些人我觉得好在哪儿,知道吗?一个是他们特别投入,特别好学,来了以后问这个问那个,也很细致的。哪些是他们关键要看的,我都给他们安排好。”

  视觉上的突破

  除了表现创作者的内心世界,周兵还着重表现了舞台空间,在舞台空间的表现上,从舞蹈专业的角度更细节地展示了敦煌舞里动作的创作,如《丝路花雨》里反弹琵琶、霓裳羽衣舞等经典舞段,做了更多视觉上很细腻的呈现。

  比如敦煌舞是怎么来的?壁画上的一招一式如何演变成流畅的舞蹈动作?脚为什么这样走?腰如何拧?手放哪里?

  比如敦煌舞里熟知的S造型,79版《丝路花雨》编导许琪说:“所谓的三道弯它是一个S形,而且每一个舞姿不是一个S形,它是由多个S形造成的一个丰富的曲线。”

英娘特效英娘特效

  年轻的编舞们白天在洞窟里临摹壁画舞姿,晚上去图书室里查阅资料,反复推敲,许琪说:“因为那时候董老师说,当时很多舞姿跟这个唐代的诗歌是相映衬的。白居易的诗叫《霓裳羽衣舞歌》,他说是‘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飘然旋转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你看这些是不是就在指导我。”

  “敦煌舞本身非常美,所以一定要在视觉呈现上表现得很美,”周兵对记者说,“于是我着重在三个地方,一个是做了‘子弹时间’(编者注:一种延迟特效),视觉上可以更震撼;其次是利用抠屏,把舞蹈语汇和壁画做了一个结合;第三,我还让舞者在敦煌实地上拍摄,因为敦煌舞就是在当地创作出来的,所以我觉得应该让舞者溯源,在那片生长的土地上跳,那几个镜头也非常美!”

夕阳下的舞姿夕阳下的舞姿

  此外,片中还透露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比如79版《丝路花雨》第一代神笔张扮演者仲明华就讲述了《丝路花雨》的演出在没去北京之前,最动人的一场就是在敦煌给专家的演出。

  “当时那个地方不具备舞台,就是一个伴舞比较缓一点的土坡上,我们给专家们演出,就是说对他们的回报,而他们看我们的演出是像他检验他们教学的成果一样。演员和观者之间心心相映,心对心的,当英娘或者女演员做出了敦煌的壁画上的舞姿的时候,底下马上就起了波澜,这是220窟的,那是多少窟的,底下那些专家们发自内心的喜悦就能看出来了,这些演员的动作,它的根源在哪儿。所以那场演出虽然是最简陋的演出,但是对于我来说,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太深。”

  仲明华在片中接受采访时已经85岁了,他坚持舞蹈一直跳到退休,退休后,他依然经常到练功房来练功,虽然头发早已花白,腰杆不像从前一样笔直,但一旦穿上舞鞋,如同时光倒流,阳光洒落,那间小小的练功房依然是他心中的大舞台。

  经典的诞生与艺术家的自我缠斗

  “你是崇尚慢工出细活的人吗?”记者问周兵。

  周兵笑笑说,“可能慢到、细到令周围人忍无可忍的地步,不过还好,他们还都比较宽容我的这种挑剔,我经常是找不到感觉我就不做了,有的时候可能就会放一个月,直到我找到我满意的。”

  在这部纪录片的剪辑上,依然挑剔的周兵说自己想找到并突出那种传承。“第一集还比较顺,就是回顾历史,第二集就意见比较大,几次收尾,我就是想表现几代舞者的这种传承,最后放在19岁英娘身上,结尾所有的编创出来,一个个面对说我是谁谁谁……审片时他们认为太重复,但我还是坚持留下来了。”

  片中最后一个镜头,《丝路花雨》英娘扮演者席佳丽对着镜头说,“大家好,我叫席佳丽,我是经典舞剧《丝路花雨》中第二十七代英娘的扮演者,我今年19岁。”

  如周兵对剪辑的执念,经典诞生、传奇背后,都是艺术家们不肯放弃和自己缠斗的过程。

  片中,79版那些编导们、舞者们也如出一辙,《丝路花雨》英娘扮演者史敏在采访中就说,“我们那时候开玩笑说,许老师排练的时候连眼睫毛都给排到了。”

  做《故宫》纪录片的时候,周兵写下过这么一句话“面对电视,我们试图改变一些什么?面对中华文化,我们是薪火相传的一份子”。改变就是要创新,薪火相传就是要传承。无论对于《故宫》的拍摄,还是《敦煌》纪录片的创作,都是在这样的理想下完成。

  谈到采访《丝路花雨》亲历者的最大感触,周兵说,“做一个经典必须要经历什么,面对哪些?有时候你就得经历过这些折磨和困难才能够成为经典,这是我拍这部纪录片给我最大的感受。”

  (记者:黄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