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路人》海报《麦路人》海报

  9月17日上映的电影《麦路人》,讲的是个总体上很丧,丧中有温暖的故事。但可能因为这份温暖,又让这部电影显得更丧了。这有点《小偷家族》的意味,一群失意者,无家可归地组成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大家庭,用自身难保的微光,试图努力去照亮他人。

  导演黄庆勋,原是郑保瑞的副导演,虽然是长片处女作,倒也入行许久。原本他拍的多是类型片,初执导筒倒是选了部很有现实关照的题材,集结了从郭富城、杨千嬅到张达明、鲍起静、万梓良等香港实力明星的阵容。另一位戏份很重的内地女演员刘雅瑟,贡献了群像中极为完整的一条故事线,虽然不是香港面孔,但模糊的移民身份和身处香港社会中因身份带来的压力,也十分自然贴切地构成了当下香港语境中属于“港味”的一部分。

  “麦路人”,是一群以快餐店为家的人,更确切地说就是借宿在快餐店里的人。虽然电影里没有明确出现那道标志性的“金拱门”,但店内装饰布置、供应食材都几乎是一目了然的。百度百科上,“麦难民”是一个专属名词,有详细的世界各地麦当劳夜宿者生存状况的概述。

  生活在这里的人,有自己的生存逻辑和秩序。影片从离家出走的深仔的视角进入这个群体,作为外来者的深仔可以非常自然而然代替观众观察、审视以及“融入”这个群体,看看这些在这过夜的人都是什么人,他们如何不依附于一个实体的“家”而生活。

  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夜里12点以后没什么人,在不会影响生意的前提下,无家可归的人们可以趴在桌上睡上一觉,早上6点前必须离开。公园的公共厕所可以供洗漱,生活用品寄存在投币储物箱。如果今天有钱可以去快餐店买个汉堡照顾一下生意,没钱街口有居民放置多余食物的冰箱,按需自取,可以果腹。

  至于住在这里的人——

  郭富城饰演的博哥作为“麦路人”的“大家长”,能帮人介绍工作解决实际困难,也能蹦着满口金句讲出管理学的大道理。他受人尊敬,洞察世事,背负的是曾经的金融大鳄亏空公款锒铛入狱的复杂前史,和如今怕牵累家人无法相见的愧疚与遗憾。而在电影里,郭富城是那个穿针引线的人,把所有人串在一起。

郭富城饰演阿博郭富城饰演阿博

  杨千嬅的角色是在庙街唱歌的歌女,从小因为父母离异最大的理想是“当别人的老婆、妈妈,想要有个家”,却因为十年前一段一面之缘将感情交付,蹉跎半生。

杨千嬅饰演阿珍杨千嬅饰演阿珍

  刘雅瑟在电影里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叫她“妈妈”,拼了命的赚钱,替不肯认自己过门的婆婆偿还债务,而单亲妈妈和非法移民的双重身份困境让这个女人憔悴到无暇顾及自尊甚至道德。

刘雅瑟饰演妈妈刘雅瑟饰演妈妈

  万梓良饰演的等伯很有钱,为什么住在快餐店不回家的原因,每一次问他,都会得到不一样的答案。他年轻的时候是消防员,救了无数人,保护了许多家庭,却无法面对发生在自己家的悲伤。

万梓良饰演等伯万梓良饰演等伯

  张达明演的口水祥呢,如果换一个环境也许他会是一个艺术家吧,但最终为了“一睁眼就有饭吃”,他努力把自己送进监狱。这个人物有原型,导演说,真的有这样的一个人,因为父母吸毒,自小无人理会,又因为不爱读书学历不高,一直找不到工作。“一个在香港找不到工作的人,究竟要怎样生存?”

张达明饰演口水祥张达明饰演口水祥

  黄庆勋导演从2011年起心动念,开始关心香港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被“卡”在某些地方的人。从香港出发,他也渐渐发现这是关于全世界的问题,贫穷也好,难民也好,发生在快餐店的、过街地道、大桥墩下的流浪汉们的故事,然后兜转编织在一起的时候,最动人和扎心的依然是人和人之间的羁绊。

  电影总是在做强烈的冷暖对比,外面的世界再灰暗,回到快餐店里色调总是暖融融的黄调子,音乐是悠扬舒缓的木吉他,简单干净得好像一个不真实的童话。冷酷的大环境下有点滴社会的温情。社区食物银行的冰箱、有序领取的“长者饭”、免费取中药的周三义诊……这是底层小人物能够够得着的会发生的好事。

  有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笔触也会轻点在某些人物身上,比如什么工作都嫌累的口水祥,或者那个失去了儿子、好赌成性的婆婆,但创作者带着慈悲,终究把话说成“可恨之人终是可怜之人”的温柔。

  几乎每一个人的故事展开说,都有深挖的空间,但一群人聚在一起,也就仅仅止步于一个笼统的“亮相”。而这样的亮相中更大的遗憾在于,牵扯出人物背景身世的方式得靠“硬说”,要么自己说,要么借他们之口说,言语高度概括之下,叙事效率也许提高,但情感张力和人物的可信度则大打折扣。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背后,其实依然有回不去的家庭,家家有他们的故事和困境,而同样是由于过于直白的讲述,这些线索所能够承载的某些批判和反思的意味和空间也一应折损。

  一个八九分的题材,拍成了六七分的片,这无疑显露了一种编导上的“技拙”。好在这群“戏精”演员凑到一起,各自为自己的角色做足了功课,也让这部电影有了更多概念之外和观众自然连同的情感纽带。群戏里分给老戏骨们的戏份不多,于是这些人物与其说靠情节,不如说靠状态完成表演。导演黄庆勋透露郭富城拍摄期间都是挨饿演出;张达明因为患过癌症身体状态本来就不好,拍摄中有时跑着跌倒爬起来继续奔;万梓良为了让角色看起来精神衰弱,停止服用日常一直在吃的药物……刘雅瑟演的妈妈在快餐店倒地身亡,其实有真实新闻的背景打底,只是年龄身份上做了转换,但嫁接在这个单身母亲身上,显得顺理成章。

  苦痛的人,相互抱团取暖过,没有逆转,没有高光,笑闹是暂时的麻痹,终究一切都是徒劳,这个短暂的乌托邦上一秒拍得有多美,下一秒的现实就有多痛。当然过多直白的对照转折和重复信息的提示同样体现了某些“技拙”,但这份诚恳表达的迫切,还是能让观众接收到的。

  影片结尾郭富城在公共汽车上沉沉睡去,巴士到站,一只手的特写按了下车铃,公车停下,车门打开,并没有人,车辆的灯暗去。明确的提示信息表示,串起这个乌托邦的人死了。而合影里的人各有归宿,有人原地进入下一个囹圄,有人摆脱羁绊走向新的明天,有人终了此生只留下无声叹息。

  而看完电影,只愿快餐店的那些夜晚只是失意人生的一站,如果总有人无奈非要在这里停靠,也有善意的光和暖给他们继续前行的勇气。

  (郝茕)